周作人先生曾在《北京的茶食》里说:“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的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
安妮宝贝的散文,和她所倡导的生活方式,恰似这无用的装点,却又是我们生活之必需。
《眠空》延续了安妮式散文的一贯风格,仍然是集句和生活片段的堆砌。将春夏秋冬的形貌与感受诉诸拼贴、归集,整合出历历分明如四季更迭的“电露泡影”“荷亭听雨”“心如秋月”“人杳双忘”四篇章。
这仍是安妮式成长的延续,是生活细节和情感变化的琐碎记录,但我仍能透过这些自我意识强烈的字句看到现实生活侵入作者的精神领地,对其造成的点滴影响。
这本书的特别之处,是她谈到了女儿、父亲、母亲。
我对她写偕同母亲、女儿杭州出游的情节印象深刻。她甚至写到了母亲隆重的妆扮与脚上不甚搭配的运动鞋,女儿在陌生环境的种种不适,以及母女之间经年累计下来的,幽微难索的隔阂。
曾经激烈的对抗,冷漠疏离的家庭,她曾经发誓要远远逃开,也已经走得很远。如今却回来了。她极力修复与母亲的关系,割不断的血缘足以洗濯所有的伤害和损毁,却无法冲淡潜藏在重新拼贴完成的关系上,那些细微琐碎的痕迹。一贯善于捕捉细腻情绪的安妮把这种常人很难描摹的复杂情感刻画得纤毫毕现,这让她笔下的词句多了一缕人间情味。
周作人先生还曾有言:“我们说话作文,听别人的话,读别人的文,以为互相理解了,这是一个聊以自娱的如意的好梦,好到连自己觉到了的时候也还不肯立即承认,知道是梦了却还想在梦境中多流连一刻。”
安妮书中寥寥几笔事关家庭的记录,便是如此。抛却那些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独钓寒江雪"式的小格局小情调,还读出这样的感动,值了。
读安妮多半是读一种闲,她所倡导的生活方式,极端自我与自省,以现实庸常的眼光来看太过夸张,其实近似行为艺术。就如生活在魏晋山林田园间裸行歌啸的风流名士,这种行为艺术是表达自我存在的一种方式。
而我们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像一颗楔入精密仪器的螺丝钉,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哭笑悲欢都只是自说自话的独幕戏。我们不可能成为安妮笔下塑造的主人公,(我一直将她散文中的“我”也归为塑造的主人公之一,也许那只是她多面生活中的某一方面,至少,是她认为最好最可呈现的一面。)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安妮宝贝,我们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园地。
但有闲时,我们并不排斥将之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来阅读,让偶尔精致,偶尔警拔的语句偶尔感动自己一下,作为平淡生活的某种调剂,给自己一个释放和想象的空间。偶尔,还可以矫情一下。
前几日偶尔读到唐人张说的一句诗,正好用作本文的结尾:
日见尘物空,如何静心阙。